作为三代外乡移民,我早已把生我养我的地方当作的唯一,而那个远在四川,名叫赵化古镇的地方,对于父亲和我,却仅仅是祖父口中悠长而神秘的故事,是一个区别故土与他乡的符号,从未归来的我们,甚至难以想象为何祖父一生牵挂,直到去世前口中一直念叨的,却始终没能回去过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一年,我作为一个陌生人去探访它,那一年,向来强健的父亲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中风轰然倒下,和祖父的病如出一辙,还好抢救及时没有瘫痪。
映像中的父亲,强健无比,他包揽家里所有的体力活,哪怕一盆水都不让我动手,宠溺着我跟母亲,时常带着我们爬山、锻炼,爽朗的笑。有了外孙女后更是宠到天上去了,可是,因为中风,他突然变成一个牙牙学语的儿童,他说不清话,更不能控制自己的肢体,我实在无法想象健硕如他,无法支配自己的四肢会是怎样的痛苦,我们把饭菜送到他口里,因为他的手够不到。这个病的严重,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只是在给他按摩的时候站在身后默默流泪。
病中的父亲,某天突然告诉我说,想回四川老家去走走看看,儿女当然是要孝顺,何况此情此景。
于是,便有了我人生里,也是父亲人生里第一次的回乡之旅,我们去寻找那个只属于祖父描述里的,父亲情怀里的,远离我的故乡小镇。
这一行,四代人的旅程,我带着85岁去世的祖父的遗愿,65岁中风的父亲的心愿,和未满周岁的女儿踏上了回乡之路。
不成想这条路如此坎坷,路程远长不说,还迷了好几处路,孩子因为路上颠簸而哭闹不止,病中父亲尚需要细心呵护,于是我心中怨怼,故乡啊故乡为何你如此的远?为了来看你,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了。
好像游戏通关一样,经过多次错行折返,不屈不挠,从成都到乐山,再从乐山到自贡,自贡到富顺,一路经历种种,终于向那个叫故乡的地方进发,终于在一个深夜抵达故乡对岸,却只能住在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卫生条件极其恶劣的乡村旅馆,回乡兴致大减。
第二天一早却还是登上了通往赵化古镇的第一班渡船。正值春季,水路两旁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河水上升腾起纱幔般的雾气,蓝色的、斑驳的铁皮船突突地响着,船上为数不多的乘客热情地与我们交谈,故乡近在咫尺,穿着粉色小袄的女儿和我们早已成这片风景的一部分。
尽管我从未来过,它却就这样轻易地拥抱了我,我替祖父、父亲及自己消解了多年来的魂牵梦萦,这土地,这河水,这景致与草木,与梦里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只是没有任何疏离陌生之感,仿佛我们的灵魂一直住在这里,大概再次和女儿说起故乡,再也不会是虚幻,寥寥数语,林林总总都是刻在骨头里。
我想,但凡故乡,都是美的吧,踏着光滑的石板路,心里早已没了恐慌,旧朽的石碑看不清的字迹,刻了一半的墓志铭,小桥的每一处凸起都蕴藏着故事,小街上酒香悠悠,当郎中的曾祖父仿佛正在替人号脉,翻着一本本家族的兴衰史,内心坦然而坚定,我知道我的根在这里,悄无声息的小河一定会流到我身边,坐在石板路近旁正在编织的、说着地道方言的女人们,仿佛每一个,都是我的亲人。
(作者单位:测绘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