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笔记：大山深处的温柔

韦汉华

火热的鞋底吻开融雪的溪流，帐篷的灯是黑夜里唯一的暖黄。那只是春天的一段路——你翻动土地的书页，为岩层标上页码，也为草木写下注解。晒黑的面庞与脖颈，是旷野颁给你的唯一勋章。

叩开岩石的刹那，渗漏的流沙与你对视。没有言语，只有一串你们彼此才懂的摩斯密码：他在说亿万年的沉眠，你在听矿物质的呼吸。他的晚餐像盲盒，有时是几块压得紧实的饼干，有时是老乡塞的几颗温热鸡蛋，或许，只是一嘴裹着沙粒的北方风。

想起实习那年，20人的队伍走散了大半。是因为山路拧成的绳结太密？是因为寒风刮裂了冲锋衣？还是因为群山把日子捂得太沉、太郁？初为人父时，手机信号像山间的幽灵，刚在山脊冒头，又在树影里失踪。他靠着马棚的微光低语，想象山外霓虹里，孩子正攥着玩具笑。后来，他收起擦得锃亮的皮鞋，把罗盘擦得比星光更亮。

他说：“我从不是征服荒野，只想摸透大山深处的温柔。”

他说：“我不是想踏碎群山，只想把脚印种进岩心。”

他说：“我不是炫耀足迹，只想让地质的种子，开在每片等待唤醒的土地。”

他说：“我不刻意去篆刻，只愿追上千万年前，第一缕吻过岩层的黎明。”

终于，他收到海的回信——那是沉积岩里藏的古海洋印记；也听见岩浆的赞叹——在火山岩的纹理里，藏着地球的心跳。他找到风曾停留的地方，把岩石的坚硬，都酿成了带温度的故事。

沉睡的仪器

韦汉华

那是个四月，暴雨洗过城市的尘埃。

橱窗里，你通体碧绿如浸了春溪的玉，崭新得像从未被时光碰过。告别喧嚣太久，直到玻璃外的目光再次将你唤醒——某束藏在记忆里的火焰，正顺着金属纹路微露苗头；某个曾被你照亮的生灵，借你的光泽重新活在凝视中。

还是那个四月，暴雨刚歇的清晨。

车窗内，你被指纹一遍遍擦亮，衫上缀满勤奋者的温度。你执着地扭绞旋钮，把模糊的影像交付给期待，每一次捕捉到细碎的记忆，机身都似在轻轻亢奋；每一次耗尽电量陷入沉寂，指示灯又会泄露出黯然。那些飘在仪表盘上空的梦，一半写着“下次再见”的承诺，一半藏着“暂别此刻”的轻愁。

终究是那个四月，暴雨褪成天边的云。

你把自己完全支出，连同曾在掌心发烫的青春，一并献礼给时代——无论是它沉寂缓慢、需要你记录平凡的日子，还是它欢快脉动、需要你定格热烈的时刻，你都静静候着，在唤醒与沉睡间，守着未说出口的约定。

地质队员的吟唱

韦汉华

我们生来 便与自然牵系

根扎土地 自在游弋

我们生来 便与自然相依

玫瑰芬芳 绕满衣襟

血液里 藏着结果的力气

明亮田野 漫过眼底

荒野中 孕着坚韧的谜

狭小血管 挺起脊梁的笔

暴风中 揣着炽热的期冀

要为世界 捧出宝石与佳酿的蜜

深海里 枕着呼吸寻觅

那把开启矿藏的密钥 藏在哪里

此刻啊 我陷在软弱里

冷峻的夜 裹着孤寂

我们多需要 这世界的美意

用来思想 用来歇息 用来低吟

那探向世界的 柔荑手指

不只是丝线 缠缠绕绕的细

是柔与美 撑起的强大质地

勤劳灵魂 在胸膛里 热烈颤栗

它属于山 属于雾 属于风的呼吸

不属于庙堂 那规整的樊篱

只属于 生命长线上

永不熄灭的 燃烧的光曦

如镜的湖 请为我理理衣

澄净的河 请为我洗去尘泥

天边夕阳 请为我披霞衣

万物都劝我 停一停

可风干的汗珠 轻轻语

回家吧 别再迟疑

要依着母亲 暖透心底

要抱着孩儿 如抱花期

哪怕穿越 幽暗的森林

也不惧 夜的浓荫

因为知道 她在那里

等我 把归期 轻轻拾起

无名的测绘者

韦汉华

千里之堤护着万亩良田，

百丈高楼藏着无数矿藏——

在你这里，

不过是猫腰扶仪的千万次重复之一，

不过是笔尖落下的普通一点。

是密密匝匝的等高线，才刚在图上起头；

是透过支架小孔，记下无关风月的一串数字。

无数美景的起点，都藏在你脚下：

你路过的山谷，被步伐反复碾过，

却没留住半声你的呼吸；

你经过的田地，年年耕种出新绿，

却不见一株属于你的麦穗；

你走过的大路小径，风来雨去，

竟寻不到一串你的足迹。

风偶尔带来你的故事，

世间楼宇没刻下你的名字。

滩涂与丘陵、雪山与草地，

寂静与嘈杂、繁华与贫困……

它们都记不起你的面容，

却都牢牢记住——

你工作时那站立着的、最单调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