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韦汉华
我是一只“吃饭应激”的猫,这份窘迫,缠了我好多年。
我其实喜欢做饭,指尖触到新鲜食材的那一刻总觉得踏实,精美的餐具让我欣喜。可轮到自己吃时,却总透着股狼狈——不爱细嚼,饭粒常撒在桌上,连我自己都嫌弃这份毛躁。更难堪的是狼吞虎咽时突然卡住喉咙的窒息感,那一刻总忍不住想:这样的吃相,半点都不像体面人家的姑娘。
这份狼狈的根,我想了很久,终于在记忆里摸到了轮廓。小时候母亲总在店里忙,中午的饭点像场赶工:我攥着锅铲飞快地炒两个菜,盛好饭就往嘴里扒,嚼都顾不上嚼几口,就得往店里跑——要换母亲回来吃饭,在我下午上学之前,晚一步她就要饿到下午。时间从来不给我品尝米饭香甜的机会,多数时候是就着父亲泡的粗茶拌米饭,菜是常年不变的辣豆腐、辣土豆,红通通的辣椒裹着瓷实的豆香,混着茶水咽下去,偶尔也会混着没忍住的眼泪。可我总告诉自己,这点委屈,比起母亲整日守着店铺的辛劳,算得了什么。
我更怕吃面。清晨的灶台总飘着一碗软成浆糊的面香,那是每天雷打不动的早餐。没有选择,不吃就会饿,我只能闭着眼一口口吞下去。后来长大了,我再也没碰过一口面。反倒格外偏爱零食,因为只有吃零食时,我才能从容地咬、慢慢地品,不用赶时间,不用顾着谁,可以躺着吃,可以在路上吃,光明正大地为自己吃一次。
童年那些被忽略的细碎瞬间,原是悄悄发酵的酒曲,在岁月里酿成了长大后挥之不去的应激反应。饭桌上碗筷轻响时突然落下的责骂,母亲工作到深夜此起彼伏的动作,成年人被生活磋磨后,无处宣泄的情绪,那些冷峻如刀的眼神,连同味蕾都一起被记住,如绵密的针一寸寸缝进了骨子里,那些当时以为会随时光淡去的片段,却早已成了身体的本能记忆。
工作后经济独立的底气,像给我披上了一层硬壳。父亲端着权威的架子说教时,母亲用强势的语气安排我的生活时,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低头沉默,反而养成了张口就顶的习惯。哪怕明知自己理亏,喉咙里也会先冒出尖锐的反驳,非要在言语上争出三分上风才肯罢休。
最可怕的是那张不受控制的嘴,伤人的话总比理智先冲出来。当看着父母突然僵住的神情,如同鹰失去了爪,虎失去了牙齿,悔意会立刻攥紧我的心脏,可话头一旦松开,就像挣脱缰绳的野马,带着积攒多年的叛逆和委屈往前冲,任凭我在心里拼命拉扯,也停不下来。直到争执落幕,空气里还飘着未散的火药味,我才会蹲在原地,想起小时候那个攥着筷子不敢抬头的自己,忽然分不清这场争吵,到底是赢了父母,还是输给了过去的自己。
还好有女儿,她无疑是家里最灵验的“灭火器”。每次我和外公外婆争执起来,话音刚落,小小的身影就会钻到中间。她先踮着脚拉住外公的手,仰着小脸说“外公别生气呀,妈妈不是故意的”,转头又扑进外婆怀里,把脸蛋贴在老人肩膀上轻轻蹭着撒娇。
每次负气要出门时,我总在玄关处悄悄拽住她的衣角,用口型示意她喊人。她便会立刻扬起嗓子,脆生生地喊“外公外婆再见——”,尾音还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要是她光顾着摆弄门口的小鞋子忘了这事,我必定攥紧包带及时提醒,借着那道稚嫩的声音,才算卸下了自己张不开口的窘迫。
我常常站在楼道里,望着她蹦跳着跑回屋内的背影,发好一会儿呆。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哪一天,我才能像她那样坦然,推开门时自然地回头,对着门里的人笑着说一句:“嗨,我出发了。”
一审:简 婷
二审:何 航
三审:张 丹